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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：新買來的小魚

她踮起腳趴在窗戶上向內張望，玻璃很久沒有擦了，模模糊糊的，窗欞上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。確定屋里沒有動靜了，她才小心翼翼的抱著小小的魚缸悄悄的推門而入。

她算準了時間的，一般六點時，爸爸正在睡覺，只要不吵醒他，她干什么都是安全的。如果吵醒了爸爸，噩夢就要開始了。爸爸愛喝酒，每次總是喝的醉醺醺的倒床便睡，爸爸喝醉了很可怕，會罵人，會摔東西，她放在桌子上的仙人掌就是爸爸喝醉了摔碎的，爸爸還會打人，媽媽就是這樣被他打跑的。她恨死了他，卻又很怕他。

她將剛買回來的兩條小金魚放在電視機旁的桌子上。清澈的水，透明的魚缸，兩條小金魚安靜的來回游蕩，周圍還有粉色的假荷花和翠綠的假荷葉。她喜歡它們，因為媽媽很喜歡，媽媽在家的時候，家里會放一個大大的魚缸，里面會放各種魚，她很愛它們，只可惜被陳小虎假的大黑貓全吃了，她恨那只又肥又大又懶又愛偷嘴的大黑貓。

“你在干什么，還不去做飯！”她正在盯著魚缸看，爸爸帶著睡意的聲音驚醒了她。她膽顫心驚的站起來，爸爸看見了她身后的小魚缸，卻沒有生氣，只是淡淡的說：“你又買那東西，小心又讓貓吃了。”她很驚喜，爸爸竟然沒有罵她，要知道，爸爸最討厭魚了，這次卻沒有罵他，她放下不安奔進廚房開始做飯，邊忙邊哼著小曲。

二：可惡的黑貓

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。

一天，她放學回到家，屋子里趴著一只黑貓在吃著什么，她看見電視機旁的桌子上空空的，地上有一小灘水，她知道，這只貓又得逞了。她認得這只貓，肥肥的，渾身漆黑，眼睛總是不懷好意的四處盯著，這就是陳小虎假的貓。她拿起手上的書砸向那只貓，它的反應很敏捷，一閃就不見了。

“陳小虎，你出來！”她大叫著。

不一會兒，對門跑出一個瘦瘦的男孩，他穿著一件起了毛球的不知道什么顏色的羊毛衫。她開始發難：“你說你是怎么搞的，怎么老是縱容你家的貓偷東西吃呢！你看！”她指著“事故現場”。“已經是第二次了，你說該怎么辦？”她氣呼呼的盯著面前這個看似有些窘迫的男孩子。陳小虎抓著亂糟糟的頭發，支支吾吾的說：“這，這是，這是我奶奶家的貓，我以前把它拴起來過，可是我奶奶說貓是有靈性的動物，拴久了就傻了。”她嫌惡的盯著她抓著的亂糟糟油膩膩的頭發，胃中一陣翻騰。“我不是說的這個，我是說你怎么陪我的小魚！”她已經氣急敗壞了。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：“我，我再給你買幾條吧？”他弱弱的問。她仍舊在生氣，聽他這么說后，她的氣消了些，欠債還錢，天經地義的事，誰讓他理虧呢！

陳小虎是她的鄰居，因為是她的同桌。他的朋友很少，幾乎沒有人愿意和他待在一起，她和他是一起長大的，卻也很少說話。長的像竹竿，仿佛風吹，他就會出現“弱柳扶風”的姿態，衣服總是灰色的，分不出底色是什么顏色，而且幾乎看不到布眼，尤其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身上那股刺鼻的味道，幾乎熏的人想反胃。沒有人可以忍受他的臟兮兮和狐臭，他也有自知之明，因為他走過的地方，人人都會捂著鼻子，真的是“寸草不生”嗎？他也問自己，不過，他很少接觸人，怕引起“恐慌”。

她的運氣是差到極點的。高二開學時，老師就安排他們做同桌，那時候，她連死的心都有了，旁邊的人都竊笑，終于有人做替死鬼了。從此，她便開始厭惡他，也厭惡老師，雖說是對門的鄰居，還是同桌，她始終是討厭他的，不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的那股難聞的味，“仇恨”是起源于他家的貓第一次偷吃她家的魚，它毀了媽媽留給她的最寶貴的東西。

三；小魚又回來了

幾天后，陳小虎捧著一個魚缸站在她家門前：“林菲，我給你買了兩條金魚。”她小心的接過他手中魚缸，手指不經意碰上了他的手，他很拘謹的笑了笑，她白了他一眼，很快進屋，關了門，怕那只該死的貓又來生事。

她很用心的照顧那兩只小魚，它們自由自在的享受獨一無二的空間，它們是自由的，她卻是比不上它們。

她常常恨自己生在這樣的家庭，恨自己攤上這樣的爸爸，不學無術，好吃懶做，還愛喝酒，媽媽跟著他真是受委屈。他是個粗暴的男人，根本就不懂得愛和溫柔，他喝醉酒就不認人，他不允許媽媽多和別人說話，在他看來，媽媽要是和別的男人說話，那便是不守婦道，勾引漢子。媽媽長的很漂亮，他是怕媽媽會離開他，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好好的對媽媽說過一句話。媽媽就是被他打跑的。她遺傳了媽媽的美麗，卻也逃不過爸爸的束縛，她挨過他的打，那時候，她沒有哭，只想快點長大離開他。她曾經一度的認定，他是有精神病的。她要長大，想一夜間長大。

一日，她急急忙忙的奔進教室，在老師還沒有走進教室前，她飛快的掏出數學作業本，一看，傻眼了，所有的題目都沒有完成。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她瞟了他一眼，他正在認真的溫習功課，她推了推他：“陳小虎，數學作業借我看看，我還沒有做呢。”陳小虎看著她，眼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。趕緊從書堆里翻出作業本，鄭重其事的遞給她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完了作業。

她無疑是幸運的。沒有完成作業的人都被數學老師教出教室，一個一個接受“審判”，還被罰站。那個老女人，她是怕她的。她暗自發笑，并有好的向陳小虎說聲謝謝。陳小虎顯得有些驚慌，想跟她說不用謝時，她卻又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了。

她承認自己不是個好學生，從小學開始，數學就不及格，她從來不聽數學課，聽也白聽，盡管被老師罵少根筋，她也是面不改色，她覺得自己已經是朽木了。

陳小虎說：“林菲，你怎么老睡覺？你不想考大學嗎？”她聽后，語重心長的說：“孩子，你這么關心我還不如多關心一下你自己，我已經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了，大學對我來說就是另一個星球，你是個好苗子，你要好好努力啊！”說完她就笑了，他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哈哈大笑，惹的周圍同學投來奇異的目光。她哼著不成調的曲子，一首不完整的曲子調子被她改得面目全非，她卻依然怡然自得，他傻傻的說：“你哼的這首歌真好聽。”她笑笑的看著他，這傻小子可真是夠傻的。

陳小虎說：“我們一起努力吧！以后都上大學。”她沒有看他，頭撇向另一邊，因為她又聞到了那股濃重的味。她很想捂著鼻子，可是怕會傷到他，畢竟，是一起長大的。她想到了媽媽，想到了那股清冷的毫無生氣的家和粗暴冷漠的爸爸。她不覺流淚了。

陳小虎變了，頭發不再油膩膩，亂糟糟，衣服也不再臟兮兮，而且身上的味明顯淡了很多。她調侃他：“喲，小子，莫不是搞對象了吧？”他不好意思的紅了臉，像個害羞的女生。他們都是孤獨的人，他們卻又不是一路人。

四：和睦相處吧

她不討厭他是從他借作業給她開始的。這個長相平庸，不修邊幅且有狐臭的男生竟會改變，多半是因為不想讓她不好受。她一度認為他是個可憐的孩子，自身的缺陷讓他有苦難言，讓他被人當做病毒一樣“隔離”，他長這么大，受到的委屈，她是不能體會的。不過他總是笑嘻嘻的，很少見他沉著臉。他的家人很好，媽媽勤勞，爸爸善良，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。原來，最可憐的不是陳小虎，而是她自己。她有著姣好的容貌，卻有著灰色的家。她覺得老天真是喜歡作弄人。

她對陳小虎說：“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學，將來能改變自己的命運，不再被人瞧不起，不再遭人鄙視，你做的到嗎？”他看著她堅定的神色，他使勁的點點頭。

他很努力的學習，她仍舊自由散渙，高三的繁重課程壓的她喘不過氣，她干脆給自己放假。她常常在爸爸不在家時溜回家，守著小小的魚缸，傻傻的看著它們，還跟它們談話：”魚兒啊，你快快長大，那時候，你們就會有更大的地方，我會給你們換一個大大的魚缸，你們就更加自由了。”

她的逃學劣跡被爸爸知道，她知道，一定是負責人的老師告訴他的。她被他打了，她不哭，他更氣，破口大罵：”你跟你媽一樣無情！你們都氣我，氣我！”他邊罵著，邊抽她，她恨恨的盯著他，眼睛里充滿了仇恨，他覺得他根本就不是她的父親。她要長大，永遠的離開他。

陳曉華叫她去吃飯，他在門口叫她：“林菲，來我家吃飯吧！我媽今天做了粉蒸肉，她讓我來叫你一起吃。”她回絕了，說自己已經吃過了，她最愛吃的就是粉蒸肉，媽媽以前會做給她吃。其實，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。

晚上，陳小虎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粉蒸肉來到她家，她正在傻傻的盯著魚缸。他放下碗就跑回家了，她叫他，他也不回。她終于吃到粉蒸肉了，她大口大口的吃，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碗里，香味讓她止不住的苦。

爸爸又喝醉了，她自然就成了他的出氣筒。他罵出了很難聽的話，從他的話中，她得知了一個秘密：她不是他親生的，媽媽嫁給他時就已經有她了，他得知這個消息時受到了很大的打擊，男人的自尊讓他變的冷酷。她的眼睛腫的像桃，她躲在屋外的樹下，陳小虎陪她一起坐著。她說：“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喜歡魚嗎？”他搖搖頭。“魚兒長的很快，長大了它們就會換新的環境，會更好的生活，我希望我是它們，幾天就長大了，不用去承受成長中的痛苦和煩惱，不用為自己的命運憂慮。”他說：“人不都是這樣長大的嗎？”她覺得他說的這句話實在太沒頭腦。“所以更多的人才會不想做人啊，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，我選擇不出生，那么就不會承受這么多的傷痛。”她說這句話時已經淚流滿面了，她的童年是灰色的，少女時代也是在罵聲中度過的，她只求能快點長大，她就能主宰自己。他拿出紙巾，他說：“魚兒會長大的，我們都一樣，我們也會健康的長大的。”

五：正確的抉擇

她收到了他的紙條，里面的內容有些前言不搭后語，但是分明告訴她早已被陳小虎盯上了，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。

她想，如果他是個正常的男生，如果，他沒有狐臭，或許，可能，她會考慮。

她得想個辦法，既不能傷了他的自尊，又不能給他產生遐想。她知道，他是一根筋，受了打擊，肯定會一蹶不振，關鍵時刻，如果是因為她而考不上大學，那就太可惜了，但是，她是實在沒有辦法容忍的，她是很介意他身上的味道的。最終，她傳達了她的命令：你想追我，考上大學再說！

高考終于結束了，她也終于釋放了，她決定去南方，媽媽就在那。她知道自己的底牌，輸了，完全輸了，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，她沒有想象中那么悲傷。

陳小虎向她報喜，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。他給她買了一個大大的魚缸，放上水：“你看，魚兒都長大了。”她這才發現，魚兒真的長大了很多，胖胖的身體在小小的魚缸里有些打不過轉，他們一起給魚兒搬了新家。

他紅著臉說：“謝謝你，如果不是你，我也不會考上大學的，是你救了我。”她抬起頭，想起她給他撂下的話，她有些心驚，這小子莫非是來實現承諾的。她趕緊說：“那是我鬧著玩的，你別在意，我。”他還沒有說完，他就打斷了她：“我知道，你這么漂亮，這么會看上我，不過，小時候，我就喜歡看你，我知道自身的情況，喜歡你只是一種奢望，不過真的感謝你給我保留那份自尊，你是我的恩人，你和別人不一樣，只有你把我當成一個人。”他說完，眼睛濕濕的。沒想到，自己竟成了他的恩人，她慶幸自己當初做的決定沒有錯，這個小子，真的是一根筋。她也感動了，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他感動，也是被自己感動。自己做了一回好人拯救了他，誰才能拯救自己脫離苦海，脫離這個家呢？

她收拾好行李踏上南下的列車，她要去找媽媽。

走時，他不舍得看著她，這個和她沒有一點關系的男人竟然會流淚。第一次，她看見他哭。他說：“菲菲，以前是爸爸對不起你，你長大了，真的長大了，你想去哪里就去吧，但是你不要忘了你還有個爸爸。”她有史以來第一次擁抱了他，她擦干了眼淚踏上長長的列車。

青春的刺痛在八月的風中漸漸吹散，那些沉淀已久的傷痛終于化成淚水淹沒了仇恨和悲傷，她選擇寬容和理解。一顆豆在土里很快就會發芽開花結果，它會經歷很多的風雨，長大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。她渴望長大，一夜之間，她就長大了，就像那些小魚，在不經意間，它們就迅速的長大了。她還沒有來的及去看看走過的，新的起點就向她揮手了，她相信，自己就是那些魚，魚兒會長大的，傷痛也是會減少的，沒有仇恨，她會長的更快，多謝寬容，她會長的更好。不經意間，她做了一回救世主，這一次，她要做自己的救世主。

她的小魚還放在原地，她不用去操心它們是否會生病或是死去，她知道，爸爸會照顧它們。

魚兒終于長大了。